殊不知,风水也会变。山头、地势、方向、湖泊对风水有决定的作用,这一行到底有什么奥妙,充斥着什么玄机?我们将通过这一个案例,来解密这个不为人知的谜题。
风水先生从褡裢掏出一个罗盘,看看峦头、测测地势、察察风水,指指东北方向的环山,又指指西南方向的湖水,对默声跟在后头的白晋渝说:“不看了,漏财!”虽然早料到是这种结局,白晋渝还是有些不甘:“选址的时候,你不是说背山靠水,是聚财的地儿?”风水先生苦笑:“命数,你看现在的地形,和当初一样吗?风水会变啊!”
白晋渝四望,短短两年,城镇化大潮中的城市,一天一个样,乡间阡陌一朝变成通天的8车道,5层居民小区一夜间就被挤在高楼逼仄的影子里,是变了。无奈,封个红包打发了风水先生,白晋渝觉得这次自己是彻底“洗白了”。
这一年,倒霉事儿接踵而至,像冰雹砸向旷野一般肆意砸向这个曾经身家百万的男人。如今的他,从富翁一夜沦为“负翁”——卖完了家产,还欠债200多万元。站在“上马足艺会所”的匾额下边,白晋渝有点失神:“风水,真的变了?”
上马足艺会所,就是白晋渝的洗脚城,位于西南地区的一个小县城。县城面积不大,几个村庄环绕着小小的城区。然而这是个工业县:辖内有数家国有老牌制造业、重工业企业,两家外资企业。这也是个旅游县:不但是通往某知名景区的必经之地,本身就有温泉、名山等诸多旅游资源。因为城区之“小”和资源之丰富,使得城区里面两种人较为密集:一是公务员,二是生意人。
2010年冬天,县政府联合县内各单位和企业举办了一次冬季运动会,并为参赛选手购买了黑、绿、黄、粉、红五种颜色的高档冲锋衣作为运动服。运动会结束的第二天,不大的城区里面,凡是人群聚集的地方,比如公园、饭馆、酒店和KTV,全是穿着这五种颜色衣服的人。平日里大家混迹于人群不显山水,如今却能通过对方的衣服一眼分辨出对方属于哪个单位哪个部门。一时之间,迎面走来的陌生人彼此点头致意,报以心领神会的微笑。
白晋渝从中发现了商机。有消费能力的相似人群聚集,量身定制的产品或服务必然很有市场。白晋渝肯定不是第一个参透其中玄机的生意人,但他绝对是第一个把这种玄机奉为圭臬的生意人。于是,他把“上马足艺会所”洗脚城开在了县委县政府大楼斜对面,彼此错开45度角。这个方面的巧合,在白晋渝眼中很有深意:一年四季,无论太阳从哪里升起从哪里落下,要么对面大楼的影子指向洗脚城——引导大家来消费;要么洗脚城的影子指向对面的大楼——偏偏洗脚城的名字叫“上马”,很有内涵。
政府大楼对面的黄金地段,自然不是能够轻易到手。至于白晋渝是怎么力战群雄,脱颖而出?他对此讳莫如深。
李嘉诚有句名言:“地段!地段!地段!”洗脚城已经有了个好地段,但白晋渝知道这只是修建了成功的大门,如果目标客户们就是不来叩响,再好的天时地利也只能是摆设。怎么办?
首先,洗脚城看上去要“低调奢华有内涵”。一般准四星级的洗脚城,讲究排场,4个罗马柱、2米高大门脸和金色大庭是标配。“上马足艺会所”却建得中规中矩,基本沿袭了政府大楼四四方方的建筑格局,与环境融为一体,不显突兀。它的门口很小,仅容两人并排通过,红木门镶嵌透亮的玻璃,小小的前厅摆着三套实木茶桌,一架紫砂壶,墙上字画若干,暗色柚木地板上摆几盆小叶榕,吧台后只有两个穿汉服的工作人员。乍一看,像个高档茶馆,颇有雅意。洗脚的包房、雅间,全部安置在二楼。
熟客来此完全不需要走什么登记程序。他们人手一张VIP卡,来之前电话预约,来之后直接从负一楼的车库电梯至二楼——熟悉的技师已等候多时,消费金额也直接从VIP卡中划走,不用签字更无需在前厅露面。
然而这样的设计,并不能在一开始就打开局面,白晋渝有自己的营销之道。县城就这么大,有点名气的大小餐饮娱乐的地方也就屈指可数。于是,20011年的整个冬天,人们总会看见一个平头男,身着银灰色西装,从火锅店到江湖菜馆、从KTV大厅到电影院大厅来回穿梭。#p#副标题#e#
有时他在某个酒桌旁驻足,一脸“惊喜”地和桌上相熟的某个人握手问候,再顺势向在座的其他人散发名片。如果座中有值得投资的“潜力股”,他就会从外套中拿出几张VIP卡,慎重地邀请对方来他的洗脚城“指导体验”——卡中一般已预存至少1000元。整一个完整的过程,寒暄问候,甚至敬一杯酒,不会超过3分钟:“偶遇嘛!”
有时某桌客人离座结账,却惊喜地发现账单已经付过了,回首四望时,白晋渝“银灰色”的身影,总会有意无意出现在视野当中。又或者某位女士正在包厢中开生日宴,门被敲响,酒店服务员送来一捧玫瑰,一般还会有“略表心意”的生日礼物和一张没有留名的手写贺卡,当然少不了的是那张“上马足艺会所”的VIP消费卡。
如此,第二年春,白晋渝已经不需要穿梭在各个娱乐场所扮演圣诞老人了。对面大楼的许多合作,往往是从“上马足艺会所”2楼的某个雅间里开始。在小地方,品牌的建立只需要熟客们的一点口口相传。
2012年对于白晋渝,像是一个美梦。他最开心的时刻,是对面大楼里某位领导的秘书甚至就是领导本人拨来电话,即便那语气有时并不太亲热,但他觉得“安逸得很”。
当然,客人群体并不全部来自对面的大楼,更多的是想和那座大楼发生点关系的人。以前,是白晋渝一个晚上逛四五家饭馆、KTV“求偶遇”。现在,是不少人跑到他的洗脚城里“求邂逅”。一楼前厅里的那些高档茶桌和茶具,并不全是摆设。往往县里有什么大型项目要招标,洗脚城666元一壶的金骏眉就变得格外畅销。
白晋渝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,仿佛一夜之间,洗脚城唱起“空城计”:一周七天,甚至有四五天都门可罗雀!开始他想,是不是对面大楼集体放假?从窗口眺望,人来车往一如平常。那是洗脚城出问题了?查账、查卫生、查员工,甚至连临时聘请的清洁大妈都盘问一番,似乎也没什么异常。
与此同时,报纸、电视和网络上,有关“节俭令”的报道已经铺天盖地了。一开始,白晋渝不以为然:“年年打雷,雨点少有落地的时候,过过风头就好了。”然而不以为然,并不代表没有压力。为了打造“高档”,突出“专业”,“上马足艺会所”的技师基本工资平均在3000多元,还不算提成。这在房价不过4000元每平方米、科级公务员月薪不足3000元的县城,无疑是高薪。员工的高薪,在企业的鼎盛时期是品牌和口碑,在困难时期则是巨大的压力,更何况现阶段的“上马足艺会所”——有出无进,上午开门的那一刻起就在亏钱。
又熬了一段日子,白晋渝挺不住了。他打电话给县财政局的一位科长,科长官职不高,但位置关键,财政局迎来往送,往往都由该科长执行,故而也是洗脚城的熟客了。电话接通后,白晋渝满嘴热忱:“刘科长最近忙啊?好久没来会所指导工作了!我们最近招了一位新技师,从大城市回来的,技术好,长得也‘乖’,嘿嘿,要不抽空……”话没说完,电话那头气急败坏地打断:“我身为国家公务员,怎会是去娱乐场所奢侈腐败?不要再给我打广告推销电话了!”
白晋渝有点不舒服,虽说平常沟通关系的时候,对方也有不客气的时候,但从没这么上纲上线过。他想:到底是职位小了,担不起责任。高层应该没问题吧?又失策了。他的电话,竟然打不进领导们的手机了,往往响两声铃就被挂断,再打时就被告知“对方占线,稍后再拨”——被拉黑名单了。给秘书们打电话呢,客气一点的告诉他领导在开会,不客气一点的直接警告:再无故拨打政府办公电话,就要“处理”他!#p#副标题#e#
白晋渝安慰自己:打电话,到底隔得远了点,当面邀请,对方肯定不好意思拒绝他的热情。于是,久以一身休闲装扮示人的他,又穿上了往日那套银灰色西装,像当年洗脚城初创时一样,徘徊于城区内各个知名的消费场所。然而残酷的现实再没有给他留下一点希望:这些曾经高朋满座的地方,再难找到过去熟悉的人,即使偶遇,也对其避之唯恐不及。
白晋渝终于感到恐慌,“节俭”风潮在整个2013年,风力越刮越猛,坚硬的沙石拍打着一切冠以“高端”的商品和服务。最后,矛头更是直指“上马足艺会所”这类“走官路”的高档娱乐消费。他终于觉得,或许该做一些改变了。
“政府大楼对面”这个设计中所蕴含的商业思考,是白晋渝洗脚城的立“城”之本,不到万不得已,他舍不得丢:“全县就一座政府大楼,大楼对面就一块空地,这是好风水,千金不换!”
白晋渝的改革,首先是雷厉风行地改名字:“会所”听起来太高端、太奢侈,那咱不叫“会所”你们就不怕了吧?他是连夜换的名字。第二天,路过此地的人们惊奇地发现,原先由铁架支起来的“上马足艺会所”六个烫金大字上,盖了六块底色都没统一的塑料板,上面分别印着六个黑体字:二娃儿洗脚城。名字下面还拉起了横幅,上面写了一句话:“又降价了!争做本地性价比最高的洗脚城”。
改革的第二板斧,砍在价格上:“节约节约,咱不贵不就没问题了?”以前“上马足艺会所”的消费价位,最高档的是洗90分钟368元,咖啡、茶饮免费,这无异于天价。要知道,市场上的行价不过60元,稍微高档些的也仅为百元左右。因此,白晋渝首先进行价位调整,去掉“368元”这个“贵族档”,仅保留“60元”、“120元”的“平民档”。
然而风声放出,客流量仍然不见起色。白晋渝找到其在县委上班的一个朋友打探,人家告诉他:“哪怕你免费,你还是娱乐场所,现在风头紧,不好照顾。何况手里的这张VIP卡,就是上头抓典型的物证,谁敢犯禁?”最让白晋渝恼怒的是,该朋友三言两语把他送出办公室后,低声劝告:“有事儿咱私下聊,别来办公楼,影响不好!”
“官路”看来是没希望了,走“民路”吧!从来不屑于打广告的白晋渝,印了一堆色彩夸张的小广告——重点突出“廉价”和“健康”,领着自己的服务员和技师走上了街头。然而想不到的是,他肯放下身段,这群从未入自己法眼的“消费者”却不领情了:平时两眼朝天,现在生意做不下去了?活该!更让他想不到的是,上午出去发传单,下午就有3个服务员和技师交来辞职申请,理由竟是:“丢不起人”。白晋渝从来就没这么恼怒过,一把撕了辞职信,对着会计吼:“结工资,让他们快滚!”月底的时候,会计战战兢兢地来汇报:“账上钱不多了!”
苦熬了大半年,白晋渝开始变卖家产,10万元的高级茶桌6万元就出手,20万元的小轿车12万就“送”人。同时,技师工资从3000元降到2000元,走的人慢慢地多。一开始,白晋渝还劝一劝:“咱再熬一会儿呗,熬到冬天就行了!”后来,白晋渝不劝了,爱走就走吧,不过工资得欠着,实在发不起了。再到后来,白晋渝就成了光杆司令,洗脚城关门大吉。
整个2013年的冬天,白晋渝都在求人。这让他想起两年前的冬天,他也在干着类似的事情,但那时多么体面——衣着光鲜,结交名流,为着一个同样体面的明天。现在的他,虽然衣着同样光鲜,但仿若瞬间老去的面容和花白的头发,让这光鲜显得有些勉强。更何况,他再不是一掷千金地找顾客,而是找更大的买主,把洗脚城卖了!
不卖行吗?欠了200多万元债,以前跟他吃香喝辣的人都成了仇人!不卖,能咋办?有人出主意,你去和电商合作,弄个团购,能赚一点赚一点。白晋渝算了算,没戏:客流量小的可怜,赚百八十块,还不够水电费。
那卖了吧?卖不出去!对洗脚城感兴趣的买家大有人在,手里阔绰的也不是没有。但人家一看洗脚城的地理位置就皱眉:“政府大门口,这不是城管鼻子下面摆菜摊——找抽吗?”一句话:对不起您,谁买砸谁手里,神仙也救不了!白晋渝欲哭无泪,却还要觍着脸讲笑话:“人家神仙说这是宝地,背山靠水,好风水哟,能发大财!就是我命不好,活该发不了,我看你还可以……”
经营经营不下去,卖又卖不了,要不换个行当东山再起?洗脚城无望,转行更难。他高中没上完就辍学在洗脚城打工,摸爬滚打,才终于觅得了这条靠“贵人”吃饭的路子。但跳出这条路子,精明了一辈子的他猛然发现了自己其实并没多少生意经。年过四十,就算想学着做做其他生意也不易了。
年关,白晋渝又把洗脚城选址时找的风水先生请来,想着好歹是个“权威人士”,讲几句吉利话添添彩头。可是这一次,风水先生却告诉他:“风水,变了!”